主诉:患者女性,16岁。主因发热、发作性意识障碍5月余、复视2月余,于20l3年3月4日入院。
患者6个月前(2012年9月中旬)“受凉”发热,体温37.5℃,伴头痛、呕吐,呈双侧颞区持续性钝痛及非喷射性呕吐,呕吐物为胃内容物。
当地医院以“上呼吸道感染”进行治疗(具体方案不详),但症状无明显缓解,期间曾经出现一次发作性意识丧失、四肢抽搐,持续l-2 min。
2012年9月24日当地医院考虑为“脑炎”,予以更昔洛韦、头孢菌素类抗生素静脉滴注(具体剂量不详),治疗第3天时再次出现意识丧失、四肢抽搐,持续约l min。
头部MRI检查显示:胼胝体异常信号(图1)。
腰椎穿刺:脑脊液压力300mm H20(1 mm H20=9.81×lO-3。kPa,80~180mm H20),白细胞计数5×lO6/L[(0~5)×106/L],其余各项指标正常。
考虑“脑炎”,予以甘露醇、更昔洛韦、头孢他啶、卡马西平等药物治疗(具体剂量不详),住院2周内未再发作,但头痛、发热、呕吐等症状无改善,体温波动于37.5~38.3℃。
遂于2012年10月23日至北京市某医院就诊,腰椎穿刺脑脊液压力280 mm H20,白细胞计数100×lO6/L,其余各项指标正常。
MRI检查显示:双侧胼胝体、扣带回长Tl、长T:信号,增强后病灶轻度强化(图2)。
予以阿昔洛韦、甘露醇、甘油果糖等降低颅内压、醒脑静催醒治疗1周,症状无明显好转;再次复查脑脊液压力210 mm H20,并经我院细胞室检查脑脊液抗N-甲基-D-天冬氨酸(NMDA)受体抗体阳性、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弱阳性。
【思考与分析】
1.上述病例特点有哪些? 确诊还需要进行哪些检查?
2.最可能的诊断为何种疾病? 有何依据? 需要与哪些疾病进行鉴别诊断?
3.您会如何安排治疗?
第二部分:诊断与讨论
考虑为“抗NMDA受体脑炎”,给予地塞米松(具体剂量不洋)治疗2周后头痛、发热、呕吐症状完全缓解,出院后继续服用阿昔洛韦0.20 g(4次/d)、甘油盐水40ml(4次/d)、泼尼松60mg(1次/d,每2周减量5 mg)。
2012年12月20日患者无诱因视物成双、左眼外突伴发胀、头晕、饮水偶呛咳,但无头痛头晕、恶心呕吐及发热等症状,当时泼尼松剂量已减至45 mg(1次,d)。
2012年12月27日再次至北京市某医院复诊,头部MRI检查显示胼胝体及扣带回异常信号基本消失,延髓腹侧偏右、脑桥、中脑、小脑中脚、左侧小脑半球斑片状长T1、长T2信号,边界不清,新发病变呈区域强化(图3)。
临床诊断:抗NMDA受体脑炎。返当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,丙种球蛋白25 g×5 d,甲泼尼龙600 mg×5 d,连续治疗5 d后改为泼尼松60 mg(1次/d)及阿昔洛韦0.20 g(1次/8 h)、头孢他啶1 g(1次/d)、甘油果糖等药物治疗1周,眼胀、眼突症状消失,复视症状好转。为求进一步明确诊断于2013年1月14日入我院。
继续完善各项检查:
血尿便常规、肝肾功能试验、红细胞沉降率(EsR)、凝血功能均无明显异常。
临床免疫学检测8项:[总补体活性,补体c3、C4活性,免疫球蛋白IgG、IgA、IgM,类风湿因子及抗链球菌溶血素“0”(ASO)]抗链球菌溶血素“0”212 IU/ml(0.200 IU/m1);血清抗弓形虫、风疹病毒、巨细胞病毒和单纯疱疹病毒(TORcH)抗体检测风疹病毒Igc、巨细胞病毒IgG、单纯疱疹病毒IgG阳性,抗结核分枝杆菌抗体阴性。
甲状腺功能、血清同型半胱氨酸(Hcv)、叶酸、维生素B.:均于正常值范嗣。
腰椎穿刺:脑脊液压力260 mm H:0,白细胞计数12×10 6/L,单核细胞8×106,L、多核细胞4×106/L,化合物、细胞学、寡克隆区带(0B)、抗髓鞘碱性蛋白(MB P)和抗神经节苷脂GMl抗体正常;抗酸染色、墨汁染色、抗TORcH抗体和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,但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阴性。
心电图、胸部x线、妇科超声检查均未发现明显异常。脑电图扫描显示,双侧额区散在不规则慢波,呈中度异常。
头部MRI检查显示:延髓、脑桥左缘、左侧大脑脚及胼胝体多发异常信号,脑桥左缘病灶略有缩小(图4),其余病变无明显变化。
乳腺超声可见双侧乳腺增生。
腹部及盆腔CT:平扫腹膜后及系膜上多发小淋巴结;双侧附件区域囊状低密度影,呈生理性改变可能。
临床诊断:
抗NMDA受体脑炎。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(IvIG)连续治疗5 d,病情稳定后于2013年1月25日出院,仍遗留视物成双,但头痛、头晕、恶心、呕吐等症状缓解,继续口服泼尼松50mg(1次/d,每周减量5 mg),定期随访。
出院后5 d复视症状消失,泼尼松逐渐减至25 mg(1次/d),为进一步诊断与治疗于2013年3月4日再次入我院。患者自发病以来精神差,食欲、睡眠尚可,大小便正常,体质量无明显变化。
否认光过敏、口腔溃疡及关节疼痛等病史。既往史、个人史、家族史无特殊。
人院后体格检查神志清楚、语言流利,粗测高级智能正常。双侧瞳孔等大、等圆,直径2.50mm,对光反射灵敏,双眼外展露白2 mm,水平眼震、复视,其余脑神经检查无明显异常。
四肢肌力5级,肌张力正常,腱反射对称活跃,病理征阴性,深浅感觉对称存在,共济运动尚可,脑膜刺激征阴性。
诊断与治疗经过:
腰椎穿刺脑脊液压力270 mm H2O,白细胞计数10×l0-L,单核细胞为9×10 ^6/L、多核细胞为l×10 ^6/L;细胞学检查白细胞总数1200/O.50 ml(<200/0.50ml),淋巴细胞、单核细胞和中性粒细胞比例分别为0.80、0.1和0.1;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呈强阳性、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可疑阳性。
血尿便常规、肝肾功能试验、TB细胞亚群4项和自然杀伤T细胞(NKT)检查无异常。胸部CT、心电图检查无异常。
头部MRI检查显示:延髓、脑桥中部和左缘、左侧大脑脚、胼胝体多发异常信号,其中脑桥中部病变为新发病变,脑桥左缘病变较前减小;新发右侧小脑半球异常信号(图5)。
F-FDG PET扫描显示:部分左侧顶颞叶皮质及左侧基底节区代谢轻度降低,右侧小脑皮质弥漫性代谢稍减低;脑桥前缘、右侧小脑齿状核以及小脑后缘局灶性代谢增高(图6),符合脑炎改变。
住院期间左下视时视物成双,静脉注射丙种球蛋白30 g(1次/d),共治疗5 d。2013年3月13日出院时症状明显好转,复视消失。出院后继续服用泼尼松20 mg(1次/d).定期随访。
临床讨论
神经科医师
定位诊断:右侧肢体肌力5一级、右侧病理征阴性,定位于左侧锥体束;眼球外展不全,定位于外展神经核及以下通路,由于外展神经走行较长,不排除颅内压升高导致外展神经局部受压。发病初期出现的抽搐发作定位于大脑皮质。头痛定位于颅内痛觉纤维结构,结合影像学检查,定位于小脑、脑干、大脑皮质。
定性诊断:多次血清及脑脊液检查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,且免疫治疗有效,抗NMDA受体脑炎诊断明确,多次妇科肿瘤、乳腺肿瘤检查未见异常。
抗NMDA受体脑炎好发于年轻女性,在年龄大于18岁的女性患者中,肿瘤(畸胎瘤)发生率约为60%,年龄越小,肿瘤检出率越低;仅5%男性患者可合并肿瘤。以畸胎瘤多见,其他肿瘤包括小细胞肺癌、胰腺癌、乳腺癌,霍奇金淋巴瘤、睾丸肿瘤及神经母细胞瘤。
越来越多的证据提示,非肿瘤患者可能由于感染或疫苗接种引起。约70%的患者可出现典型的前驱症状,类似普通病毒性感冒,头痛、低热、多汗;约2周后表现为精神行为异常及意识障碍,如惊恐、狂躁、妄想,伴短时记忆下降;运动功能异常以口面部不自主运动常见,还有手足徐动、肌阵挛、步态不稳、失张力等;言语障碍;癫痫发作;自主神经功能紊乱;中枢性低通气。
有50%的患者头部MRI检查可无异常表现,部分患者大脑皮质、小脑或颞叶内侧短暂性异常高信号。心电图无特异性,可表现为弥漫性高电压盯波。以典型的临床表现,以及血清和(或)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为诊断标准,抗体滴度可用于监测疗效。应注意与以下炎症性疾病相鉴别:
中枢神经系统脱髓鞘疾病:
如多发性硬化(Ms),可有视力障碍、肢体无力、感觉障碍、括约肌功能障碍等临床表现,具有时间、空间多发特点。以皮质或皮质下白质、侧脑室旁、半卵圆中心、胼胝体为好发部位,可以复发一缓解亦可进展加重;视神经脊髓炎(NM0)部分伴颅内病灶,脑脊液抗NMo抗体有助于鉴别诊断。
免疫相关性血管炎
神经白塞病、系统性红斑狼疮等可引起血管炎症性改变,导致中枢神经系统损害,临床免疫指标异常。该例患者否认既往口干、眼干、雷诺现象等,免疫学指标无异常,且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呈阳性反应,不支持上述疾病。
治疗原则:免疫治疗的一线治疗为糖皮质激素、静脉注射丙种球蛋白、血浆置换疗法,连续治疗10天无效即应开始二线治疗。二线治疗药物为利妥昔单抗、环磷酰胺。部分患者即使脑脊液抗体滴度下降,病情仍可能复发,如多次复发,可根据免疫治疗反应决定是否加用免疫抑制药。
该例患者复查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呈强阳性,静脉注射丙种球蛋白治疗5天症状完全缓解,可暂不予免疫抑制药等二线治疗,继续观察病情变化。
神经科教授
患者发病前有前驱感染史,临床表现为头痛、发热,头部MRI检查可见多发病灶且明显强化,病程早期不易与病毒性脑炎相鉴别,因此应予以抗病毒治疗。但该例患者抗病毒治疗无效,病程迁延1月余,无病毒感染的自限性表现,不符合病毒性脑炎诊断。
若出现以下症状应高度警惕抗NMDA受体脑炎:急性精神行为异常、癫痫发作、肌张力障碍等;实验室检查脑脊液淋巴细胞比例增加或鞘内合成IgG水平升高;头部MRI检查正常,或T2w1、FLAIR序列呈异常信号或病灶明显强化,并可自行消失;若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即可明确诊断。
治疗方面,目前可采取静脉注射丙种球蛋白治疗,观察疗效,监测脑脊液及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滴度,若病情不缓解或短期内再度复发,可考虑应用利妥昔单抗等二线治疗药物。
眼科医师会诊
该例患者呈现单眼复视,可能与屈光不正有关;眼球外展稍差,眼底无异常,眼部总体状况尚可。双侧视野基本正常,外展神经呈不完全性麻痹、颜色稍红,是否由颅内病变引起尚不能明确,可随访观察。
讨论
随着对自身免疫性脑炎的深入了解,以往被诊断为“特发性脑炎”或“运动障碍嗜睡性脑炎”的患者,越来越多被诊断为抗NMDA受体脑炎。儿童与成人患者临床表现有许多相似之处,包括精神行为异常及意识障碍、运动功能异常、言语障碍、癫痫发作、自主神经功能紊乱、中枢性低通气。
儿童患者行为异常通常表现为易发脾气、多动、易激惹,更难察觉。首先被发现的非精神症状包括单侧肌张力障碍、言语障碍、癫痼持续状态;随着病情进展,对外界的眼神接触与反应降低,疼痛刺激反应差,表现为紧张与严重焦虑相互交替,当病情缓解时患者通常对事件发生过程无记忆。
该例患者以发热、癫痫发作起病,呈急性病程,虽然病程中行为异常、运动障碍表现不十分明显,但以上症状的出现需高度警惕抗NMDA受体脑炎。
约58%的患者伴有肿瘤,儿童肿瘤检出率较低,仅有31%的18岁以下的患儿和9%的14岁以下患儿可检出卵巢畸胎瘤。不伴肿瘤的抗NMDA受体脑炎病因尚未明确,尽管有48%的患儿有前驱病毒感染症状,但对于不伴畸胎瘤的患儿普通病毒感染并非提示自身免疫性炎症。
需指出的是,抗NMDA受体脑炎发病前,少数患儿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表达阳性提示存在感染或有系统性感染的直接证据。然而,对抗NMDA受体脑炎患儿的研究并未发现感染的原因,提示发病过程中可能存在免疫反应的分子机制。
也有研究提示,抗NMDA受体脑炎有遗传易感性,该例患者为青年女性,多次复查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均呈阳性反应,而妇科肿瘤、乳腺肿瘤等均呈阴性,因此考虑肿瘤阴性抗NMDA受体脑炎。
该例患者存在前驱感染史,但脑脊液病原学检测未发现明确病原体。因此,抗NMDA受体脑炎是否为上呼吸道感染触发的免疫反应,目前尚不能明确。
抗NMDA受体脑炎的诊断主要依赖于血清和脑脊液检出抗NMDA受体抗体,具有较高的特异性,且脑脊液抗体滴度可显著高于血清,提示此抗体可能为鞘内合成,对于延误就诊或接受免疫治疗的患者,可仅表现为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。因此,对于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阴性的疑似患者尚需行脑脊液检测。此外,常可伴脑脊液淋巴细胞中度升高和(或)寡克隆区带阳性。
脑电图鲜见痫样放电,以慢波、无规律电活动为主,多为非痫样放电。头部MRI可正常,或表现为短暂性FLAIR序列异常信号、皮质或皮质下异常强化。关于抗NMDA受体脑炎的F-FDG PET表现尚处于研究阶段,大多数均为个案报道。显示病灶部位高代谢。
Leyp01dt等对6例抗NMDA受体脑炎患者发病l0周后的F-FDG PET进行回顾分析,表现为特征性额-颞-枕梯度脑组织葡萄糖代谢升高,认为其与疾病严重程度相关,可能与NMDA受体功能损害引起这种特殊模式的脑组织代谢异常有关,而该例患者F-FDG PET主要表现为颞顶叶皮质代谢降低,以及小脑异常代谢。
根据以往的研究,对出现以下临床症状者应高度怀疑抗NMDA受体脑炎:急性行为改变、癫痫发作、肌张力障碍、运动障碍,同时伴脑脊液淋巴细胞增多或寡克隆区带阳性,脑电图罕见痴样放电(但存在慢波、无规律电活动),头部MRI可正常或出现短暂性FLAIR序列异常信号或病灶强化,抗NMDA受体抗体阳性即可明确诊断。
对于伴发肿瘤的患者,需行肿瘤切除术。此外,免疫调节药为主要治疗方法,其中甲泼尼龙(1g/d×5 d)、静脉滓射丙种球蛋白[40 g/(kg·d)×5 d]或血浆置换疗法为一线治疗方案。
不伴肿瘤或诊断延迟者,约半数以上对一线治疗反应较差,需施行二线治疗,成人推荐利妥昔单抗(375 mg/m2,每周1次,连续治疗4周)联合环磷酰胺(750mg/m2,与首剂利妥昔单抗同时丌始,之后每月重复给药1次),直至临床症状改善并伴随血清和脑脊液抗NMDA受体抗体滴度显著下降。
对于儿童患者,由]二频繁更换中心线位置,不推荐应用血浆置换疗法。对于一线治疗无效的患儿,如症状不缓解、血清和脑脊液抗NAMD抗体滴度居高不降,提示需增加甲泼尼龙、静脉注射丙种球蛋白或血浆置换疗法。
当血清抗NMDA受体抗体滴度下降而脑脊液抗体滴度升高者.提示需要应用血,脑脊液屏障通透性更强的药物。儿童二线治疗药物同为利妥昔单抗及免疫抑制药,其中利妥昔单抗适用于儿童自身免疫性或副肿瘤相关性疾病的治疗,对年龄低于20个月的抗NMDA受体脑炎患儿同样有效(图7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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